病初愈的脸上没什么血色,深陷的眼窝下青影一片。
“没、没什么!”
两个侍女吓了一跳,手忙脚乱地想把男孩往温暖的室内推,“殿下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呢,可不敢吹风!快回去躺着!”
“她…”
莱纳斯却像钉在了原地,瘦削的手指死死把住冰凉的门框,任她们如何推搡都纹丝不动,只执拗地问,“…什么时候走的?”
那个“她”字,在他舌尖滚了滚,带着一丝沙哑。
“伊莉丝殿下?”一个侍女反应过来,忙道,“凌晨!殿下状况彻底稳定后,伊莉丝殿下才离开的。跑前跑后折腾了一整宿,怕是这会儿才刚合眼呢!‘煮熟的鸭子飞不了’,殿下您先把身子骨养结实了,到时候想找谁说不行啊?”
她深知这小祖宗的脾性,一开口就掐准了他的心思。
“哦。”莱纳斯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淡。
抓着门框的手似乎松了松力道。
两个侍女刚暗自松了口气,以为劝住了,却不料他竟像一尾滑溜的鱼,趁着她们松懈的刹那,猛地从两人手臂的缝隙间钻了出去。
“殿下!等等!”
惊呼声中,两个侍女提着裙摆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,心里叫苦不迭——这刚解了剧毒的人,哪来这么一股邪劲儿?
单薄的衣袍在奔跑中被风鼓荡,翻飞如蝶翼。
耳边风在呼啸,莱纳斯几乎能看见伊莉丝寝殿那扇熟悉的木门了。当他气喘吁吁地冲下连接主堡与侧翼的露天石廊时,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远方——
只见城堡大门的方向,一人一马,绝尘而去。
飞扬的长发在晨光中划出耀眼的弧线,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身姿在鞍上起伏,控缰的手臂线条清晰有力,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、近乎凛冽的自由气息。
莱纳斯猛地刹住了脚步,僵立在冰冷的石廊中央。
晨风撩起他凌乱的额发,失神的眼眸更为醒目。
那道远去的背影越来越小,最终消失在城堡巍峨的阴影与初升朝阳的金芒交界处。
风是抓不住的。
他望着空荡荡的远方,心底某个角落,忽然无比清晰地领悟了这个道理。
它不属于任何人,也不为任何人停留。
一种迟来的、混合着失落与了然的钝痛,无声蔓延开来。
……
教堂穹顶高耸,彩绘玻璃滤下的光线在石柱间投下斑斓而肃穆的光斑。
低眉垂目的圣母沐浴在光尘中,悲悯的目光仿佛穿透时光,无声地笼罩着下方渺小的身影。
神像彩漆描绘的双手平摊,那敞开的、洁白的怀抱,仿佛时刻准备接纳迷途的羔羊。
伊莉丝伫立在圣坛前,周身被淡淡的玫瑰熏香和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包裹。
然而,这平静之下,脑海深处却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,骤然掀起惊涛骇浪——燃烧的教堂在烈焰中轰然崩塌,彩绘的圣母像拦腰折断,冰冷的铅泪从空洞的眼眶中滚滚淌落……
那割裂、绝望、带着硫磺与焦糊气息的画面如此真实,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刺骨的寒意。
一股馥郁到近乎甜腻的冷香自身后悄然袭来,瞬间将她包裹。伊莉丝仍像一尊冻僵的石像,僵立在原地。
一双手臂从身后将她紧紧纳入宽阔而温热的怀抱。男人毛茸茸的金色脑袋亲昵地埋进她颈窝,像只餍足的大猫般慵懒地蹭了蹭。
“我的月亮…”
带着无尽眷恋的叹息滚烫地熨帖在耳畔。
“洛兰。”
女人的声音平静无波,甚至带着一丝记忆中自己曾有的、极致的疲惫与失望。
身后传来满足的喟叹,仿佛漂泊的孤舟终于归港。
手掌极其自然地滑下,去寻她的手,却只触到一片浸骨的冰凉。
“怎么这么冷?”他蹙起好看的眉。
“许是…路上风大。”
她随口搪塞,心神依旧被那些突兀闯入的记忆碎片占据。
那究竟是属于“伊莉丝·西罗先”的过去,还是灵魂深处某个被她遗忘的角落?为何如此真实,真实到让她指尖发颤。
洛兰没再追问,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将她的双手完全包裹,耐心地、一根根地揉捏着她冰凉的指尖,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份寒意。
他的动作近乎狎昵,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她指节上因练剑而磨出的薄茧,反复摩挲,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。
“我…”伊莉丝试图抽回手,却被握得更紧,只得忍耐着这份过分的亲昵,斟酌着开口:“想请你帮个忙。”
“嗯?”洛兰懒洋洋地应着,心思似乎还在她的手指上。
“能不能…说服教会为一些人举行洗礼?”
“这有何难?”洛兰抬起眼,金红异瞳扫过她略显紧绷的侧脸,语气漫不经心,“把人带到教堂,随便找个神父洒点圣水不就成了?”